微小的神:論私人敘事與存在之痕
人行于世,常懷一疑:我之存在,可重要否?眾生熙攘,誰人肯為我駐足?然而我們每每躊躇于表達與記錄之間,恐他人之譏嘲,懼自我之顯露。殊不知,生命最深的奧秘,正藏于這日常的瑣碎記錄之中。
現代人陷于一種矛盾的困境:一面渴求被看見,一面恐懼被評判。社交媒體上的每一次展示,都伴隨著無形的心靈角力。我們修葺圖片,字斟句酌,仿佛在進行一場永無止境的演出。觀眾何在?意義何存?這些問題如影隨形,使我們記錄的手遲疑不前。
然細思之,我們果真需要那么多觀眾嗎?古希臘哲人曾在神廟刻下“認識你自己”的箴言,這認識之過程,豈非始于自我觀察與記錄?當我們拍攝一朵路邊的野花,記錄一頓平常的晚餐,寫下片刻的心緒波動,我們實則是在踐行一種存在的儀式。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舉動,是對自我生命的確認與尊重。
照片是時間的錨點,將流逝的瞬間固定于存在的海洋中。文字是思想的舟楫,承載著情感的波動與思維的軌跡。二者相交,便構成了一個人最真實的生命地圖。多年以后,當記憶開始褪色,這些記錄將成為我們與過往自我對話的橋梁,讓我們得以重訪昔日的風景與心情。
我們常陷于一種錯覺,認為唯有宏大敘事才值得書寫,唯有完美時刻才值得記錄。實則不然。生命最本真的質地,恰隱藏于那些平凡無奇的日常碎片中。一杯清茶的暖意,一陣偶然的微風,一次無端的歡笑——這些細微之處,才是構成我們存在本質的經緯。
在存在的意義上,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的史官。我們的記錄不是在創造某種外在的輝煌,而是在編織內在的意義之網。每一次快門按下,每一個字符落定,都是對“我存在于此”的一次確認,都是對時間流逝的一種溫柔抵抗。
哲人云:未經審視的人生不值得過。我想續之曰:未經記錄的存在難以審視。當我們年邁體衰,靜坐于時光的岸邊,這些點點滴滴的記錄將連綴成一條閃光的河流,供我們溯流而上,重訪曾經的自己。那時我們將明白,所有的記錄最終只有一個讀者——那個未來的自己。
故而,不必在意觀眾之多寡,不必苛求完美之呈現。生命的意義不在他人的目光中,而在自己的體驗與感悟里。拿起相機,敲擊鍵盤,不是為了展示,而是為了存在;不是為了他人,而是為了自己。
讓我們都成為自己生命的記錄者,做自己故事的敘述人。在這廣漠宇宙中,以我們的方式,留下存在的痕跡,如星劃過夜空,雖微渺卻真實。這就是凡人所能做的最為崇高的哲學實踐——在有限中捕捉無限,在瞬間中凝永恒。